经过10天恭候，打了4次越洋电话，赵烆睿终于“追回”了在国泰航空的54000分常游客积分，折合东谈主民币约6000元。
本年元旦前的一个晚上，在澳大利亚责任6年的赵烆睿慎重营春节休年假归国的行程。由于机票价钱过高，念念到用积分兑换，但账号一直无法登录，“直观告诉我被盗号了”。
赵烆睿困意全消，连夜筹商客服，线上报案，并提交了报警回执会通员尊府。航司客服其后告诉他，黑客通过其注册邮箱拿到账号，添加了又名受益东谈主，并盗刷全部积分为其兑换了一张香港到悉尼的公事舱机票。“留学圈常见的低于市集价的优惠票，基本是盗刷别东谈主信用卡和积分换来的。”赵烆睿说。
“购买这类廉价票横遭不幸。”一位从业近二十年的北京机票代理商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伺隙东谈主算作瞒哄黑产的最终购买者，无法享受通例报销、退改策略，以致有机票被取消、被航司拉入黑名单的风险。
不久前，南边航空、东方航空等多家航司纷纷发布公告，针对游客投诉响应的“第三方购票渠谈违章赚差价”乱象进行整治。积分票仅仅“违章赚差价”的技能之一。
“航司先后发布的料理公告，包括提供机票考证做事和票代白名单，但念念从根底上阻绝乱象，依旧很难。”民航业内行家林智杰坦言。在市集竞争空前热烈确当下，航司、线上平台和票代之间的竞合关系变得更为复杂，而处于行业两头的航司与消费者之间只须仍有信息不合称，就存在诓骗空间。
本文图/视觉中国
“你的廉价机票可能是假的”
林沐的汉莎航空账号前年霎时多了8个生疏受益东谈主。他旅居好意思国，但这8东谈主的10个航班王人是国内航路，险些王人是公事舱。“看起来是黑票代干的。”林沐鉴定筹商汉莎航空，取消了受益东谈主偏执机票，并在国内报了警。
林沐回忆，部分“假受益东谈主机票”还是完成值机，无法通过客服电话平直取消，必须与机场筹商。其中几张“假机票”附进升起才出票，即是在终末一刻极限操作，“赌不被发现”。
这类“优惠票”常常拖延到“终末一刻”才笨重出票，卖方以致会给出“15天后”或“30天后”出票等特殊条目，以致有东谈主直到升起前一个半小时才比及卖家发来“不错登机”的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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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不同航司添加受益东谈主的成效时期不不异。”一家线下机票代理机构追究东谈主赵原先容。收购里程的资本并不高，在二手平台上，每万里程只须一两百元。如赵烆睿的积分，从被盗到兑换出票，可能经过了几手来回。
“黑代理”出票后，通过第三方平台卖给消费者，但平台与航司系统莫得平直对接，无法考证里程起头与伺隙东谈主身份。线上平台的票代竞价供应，平台方时时更介怀价钱身分，不摒除一些中小平台为赚取佣金，默认代理商使用违章技能出票。
这条“假机票”黑产的另一端，时时被包装成“教你如何买扣头票”的薅羊毛告白，通过二手平台、短视频或外交平台，送达到消费者眼前。热衷出境游的重庆小姐熊焱两年前即是在闲鱼App上“中招”的，那时她正准备和一又友统统去泰国，可能是输入法自动推送的原因，大开闲鱼App第一个看到的即是“特价机票”，比她在官网看到的票价低廉了一半。
为安抚消费者恭候出票的不安方法，“黑票代”时时会先出一份行程单副本。熊焱即是在收到我方的行程单，并在官网搜索到筹商订单后，才破除对票代的疑虑，并劝服其他三位同业伙伴王人在这家票代预订了机票。
直到登机前，问题才渐渐走漏。熊焱的一位同业东谈主在办理值机时霎时被告知机票取消，而票代对此无法可想。等熊焱先行飞到曼谷后，才发现我方竟然被票代拉黑了。落单的伙伴在机场比及傍晚，才搭乘下一班飞机赶到曼谷与她们汇合，第一天的旅行就这么泡汤了。
“莫得任何售后做事可言，更谈不上保障。”熊焱无奈地说，接下来三段飞行，全凭气运。她落地曼谷后，第一时期查询了后续机票，那时均骄贵正常，但比及从曼谷启航去普吉岛今日，四东谈主机票全部临时取消。雷同的遭逢，她们从普吉岛回曼谷时重叠经历了一遍。
熬到终末一天归国，还是对“掉票”浪潮不惊的四东谈主，又遭逢了新打击。由于四张机票王人来自合并家航司，之前机票接连出问题，终末一张回程票还是被航司锁定，必须全部重新购买全价票，本事搭乘。
“被黑代理骗走2000多元买半价票，又花4000多元重买全价票。”熊焱算了算，圆寂了3000多元，多付了一倍票价“买告戒”，还不如老真挚实在官方购票。
熊焱实在咽不下这语气，归国后快速征集了统统把柄，包括与票代的微信聊天纪录、闲鱼App和支付宝订单、来回纪录，到当地派出所报案，又在东谈主民法院小法度上递交了统统上诉材料。最终通过“票代”在闲鱼App的实名认证信息，筹商到卖家，追回了被骗走的2000多元票钱。
“这个所谓的‘票代’，现实上仅仅‘黑代理’廉价雇佣的客服和背锅侠。”熊焱说，“票代”是个二十岁出面的大学生，在短视频平台看到“高薪兼职”的告白，被“骗进黑产”。卖票给熊焱时，他才入行半个多月，意志到在“卖伪币”时，他的“上线”还是跑路，狭小被捏留住时弊，他才吐出赃款，但收入大头还是转到“上线”私东谈主支付宝，该账户那时还是刊出。
“一张假机票背后，可能隐蔽着巨大的玄色产业链。”熊焱报警时，还是了解到，我方的遭逢并非个案，但由于涉案金额小且散布，黑产操作躲闪，现实中能够查实并凯旋追回圆寂的情况极为有数。
1月14日，游客在北京王人门国际机场列队办理值机手续。图/IC
平台难监管？
如果不是为了报销去打印行程单，季鸣根底不会发现，他多花了647元冤枉钱买了张降舱机票，还无法进行里程累计。在对购票平台同程进行投诉后，他很快收到了退还的差价。但在季鸣看来，这不仅仅钱的问题，而是卖家“挂羊头卖狗肉”，借信息不合称抵消费者进行诓骗。
“平台提供了线上来回场合，制假售假的是违章供应商。”国内一家头部线上旅行平台（OTA）里面东谈主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但这一说法昭着莫得被消费者剿袭。
前年10月底，航空博主刘博伊在平台购票时也遇到了“高价买到里程票”的情况。他其后曾对媒体默示，遴荐平台是出于信任，购票协议是与平台刚烈，而非具体供应商。而且，在订票时，筹商页面也莫得骄贵“机票所属供应商”等信息。
那时刘博伊在某头部OTA平台上购买了一张印度尼西亚鹰航空公司（以下简称“鹰航”）的国际机票，耗尽1182元，从雅加达飞往新加坡，用于插足北欧航空百万里程挑战，该行为要求每段飞行需要正常积累航段和积分。然则，他在出票后查询发现，这张机票骄贵舱位等第为“X”，即“里程票”，无法积累航段和积分，退改签规则也十分严苛。
筹商平台客服投诉后，刘博伊发现我方OTA账户下底本的鹰航机票出现了变动——机票舱位等第骄贵为“N”，成了一张扣头经济舱“现款票”。同期，原“里程票”的预订代码、票号也被进行了替换。
“若是莫得提前截图保存筹商机票信息，简直百口莫辩。”刘博伊其后对媒体总结，发现“里程票”后，筹商反馈的均为该OTA官方东谈主员，后续对机票进行替换的“难谈亦然所谓的供应商吗”？
为了保证正常出行，刘博伊又通过其他渠谈订了一张鹰航机票。随后在雅加达机场的遭逢令他倍感荒唐，合并时期合并航班，他名下出现了3张机票——OTA“里程票”、OTA后补的“现款票”和我方突出订的机票。靠近鹰航柜台地勤的扣问，他只得无奈默示“遇到了订票诓骗”。
消费者投诉“机票价钱与行程单不一致”等情况，并非只在某一家线上平台或航司出现。多年前，一位作者曾在微博上公开投诉某头部OTA，默示其在平台购买的3016元机票一直莫得提供票号，且只可提供1645元可报销发票，这套反常操作背后，实则是卖方通过购买联程票再分段卖出以赚取差价。
赵原诠释，航司在出售联运优惠机票时是有限定条目的，比如，不允许签转到其他航司、不允许退票、不允许改期换行程，或改期退票王人要收取很高的用度等。这亦然部分“价钱不一致”机票常陪伴出现退改签难、加收做事费等乱象的原因。
从携程2024年全年营收来看，交通票务收入仍然在财报中占据进击地位，机票预订亦是其中较为坚挺的业务板块。2024年第四季度，携程出境旅舍、机票预订较2019年同期增长超20％。
前述某家头部OTA里面东谈主士默示，在线旅游平台的机票预订主要与航司和代理商两个渠谈合营，168迪士尼彩乐园这亦然该业务利润的其中两个起头。一方面，平台、航司和供应商在合并条利益链上，“但另一方面，平台也不会为了渺不足道自砸牌号，如核实投诉属实，连忙会抵消费者进行赔付，并严格根据规则对涉事供应商处罚，以致阻隔合营”。
问题在于，平台无数经受抽查方式，存在监管谬误。前述某家头部OTA里面东谈主士先容，平台机票大部分由代理商完成出票。在经由上，平台正常会将用户的需求转达给代理商，代理商在出票完成后，会将机票信息反馈给平台，并告知用户。个别供应商运用信息不合称赚取机票差价形成乱象，“如果消费者不投诉，平台也很贫困知”。
“OTA平台与航司系统莫得接口，如果自查全部机票价钱是否确凿，资本太高了。”前述某家头部OTA里面东谈主士坦言。
对于自查自检的难点，以及能否通落伍间技能替代抽查，其中是否波及数据对接与秘籍保护等问题？《中国新闻周刊》向携程、同程等在线旅游平台发函扣问，限定发稿，暂未收到回话。
航司也被“薅羊毛”
“游客的投诉内容和方式王人发生了昭着变化。”彭淑曾在外洋航司作念过十余年品牌营销，咫尺算作第三方与国内一家航空公司始终合营。据她不雅察，这两年游客投诉“重灾地”从“航变”滚动到了“价钱”，而且不单向航司投诉，还会链接向消保委、民航局投诉。
彭淑先容，投诉率与航材引进、机队界限膨胀密切筹商，以致会影响航司在换季时能否拿到优质航班时刻。“这是航司缩短投诉率、爱戴游客权利的根底能源。”
3月14日，南边航空当先发布《对于爱戴游客权利的极端公告》。开放App、微信小法度及客服热线三大反馈通谈，游客若发现第三方渠谈存在“票款不符”“逾额退改费”“特殊做事涨价”等问题，南航经核实后将先行垫付差价，并对涉事代理追责。
次日，东方航空、中国国际航空同步跟进。东航推出“客票考证”系统，游客可通过官方平台及时核验票价、税费信息，特殊情况经反馈查实后可获差价退还。
除了航空公司除外，中国民航信息集团有限公司旗下中航信迁徙科技有限公司也在其航旅纵横App提供了“机票考证”功能，可巡逻历史行程的确凿票价。航旅纵横行业发展部总司理赵楠向《中国新闻周刊》败露，这次App新增功能亦然响应民航局筹商责任要求，主动算作，擢升积恶代理违章资本。
“从这次威望浩瀚的打仗式打击第三方渠谈违章行径的风向来看，航司确乎念念要通过行政和时间技能打击多样违章操作。”彭淑不雅察到，偶然在航司系统里看，代理明明还是锁仓，由于没卖出去，临启航前全部开释，导致航司也没法限定票价，一再下落，形成圆寂。
彭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还有一些代理通落伍间技能臆测机票价钱变化，当票价处于高位时，按照这个价钱把票卖给游客，等升起前价钱下降时再出票，运用机票“海鲜价”的游戏规则赚差价。之是以预判价钱“临期下降”，则是因为近期市集环境欠安，上座率不高。但“价钱不一致”又导致游客投诉率升高。
在“黑代理”的操作下，还常常出现不同舱位价钱倒挂。彭淑例如，合并航班，经济舱票价900元，公事舱才卖1200元，扣除机场快速安检通谈、第三方休息室、配套餐食和做事用度，公事舱反而赚不回本。
“尤其是盗刷积分、里程出票的作念法，冲破了航司和常游客之间的游戏规则。”彭淑补充，航司开拓积分激发机制，本意是将权利反馈给常游客，擢升复购率。针对这种“非正常消耗”的情况，外航的打击力度时时更大。他以好意思联航为例，如果发现某段时期廉价票频繁出现，航司会加大在机场柜台的抽查力度，一朝伺隙东谈主无法提供购票信用卡等把柄，平直取消机票，连税费王人不退，以致将乘客拉入黑名单。
而从这次国内航司的公告来看，“其谋划更多是提直降代，饱读吹游客通过航司直销渠谈购买机票”。赵原分析，航司直销与第三方代理的渠谈争夺战还是络续了十多年，但与早些年比较，航司如今昭着更强势。一方面握住缩短代理费，压缩代理生涯空间，另一方面，借助时间技能，航司通过官方App、网站、微信小法度等渠谈绕过代理商和平台，平直与消费者成就筹商，并在价钱和配套的策略等方面给以更多优惠，迷惑一部分游客改造消费民俗。
“从三大航运转互售机票也不错看出，全量航班信息和同网同价是航司App竞争OTA平台的要津，但官方直销依旧难以取代OTA的行业地位。”林智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三大航既是合营伙伴，更是竞争敌手。而业内有40多家卖票的航空公司，不会有东谈主为了买票而下一堆App。
传统票代“越来越卷”
赵原的机票代理公司还是诞生19年，以做事场所地及周边的政府部门、企业绩单元的票务为主。不久前，他照例去造访一家老客户，对方告诉他，东航正欲与其合营。“航司对渠谈的争夺早已从线上延迟至线下。”赵原说。
前述从业近二十年的北京机票代理商也感受到了危急，但她凭履历觉得，“专科的票代不会被航司客服取代”。她连气儿举了几个例子，嘱咐说出一个三字代码，连忙能说出该机场的签证策略；政府客户账单月结、季结，代理不错提供垫付做事；针对客户的民众出行要求，整合多家航司航班，作念出最合理的机票计划；以致不错提供近乎24小时的照守护事……她我方也意志到，传统票代念念要活下去，还是被逼得越来越“卷”，“卷做事，卷专科度”。
每年各家航司推出新产物，还会邀请代理碰面，磋议实施决策。“代理费早就莫得了。”前述北京机票代理商默示，早年，国内机票的代理费经受“前返+后返”的佣金模式，共约机票票面价钱的5％。2016年民航局发布“6号文”，重定航空公司与机票代理之间的利益区分机制，改为定额支付，一张经济舱机票代理费唯有5元、10元。咫尺好多航路代理费归零，小票代还是成批腐化。
“技能不进击，得先辞世。”赵原例如，南航在发布公告的同期，还公示了一份合营代理东谈主“白名单”，包括3539家，赵原的公司也在其中。但据他不雅察，名单上八九成公司还是千里寂，一年出不了几张票，剩下不到400家企业，一半为OTA平台供货，挤得头破血流，还有不到一半守护传统票代业务，其机票销售占比仅有行业的2％独揽。
“线下企业端客户更为褂讪。”前述北京机票代理商觉得，这是咫尺少数还快意支付做事费的客群。
但在赵原看来，企业客户和普通消费者的界限正在隐隐化。频年来，好多老顾客不再续约，或是出于精真金不怕火预算等议论，饱读吹职工我方去找票代，只须正当合规，王人不错报销。出于对赵原团队的认同，好多职工链接找其作念票务，但少了一重合约敛迹，赵原自知“必须把做事作念到极致”，本事留住客户，这是线下代理比较线上廉价模式的中枢价值。
开源也成了代理商必须贬责的课题。太原市龙之舟航空做事有限公司总司理刘东亮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航司代理费还是从底本的主要收入降到了咫尺的1/4独揽，咫尺更多的利润起头是销售保障、前排选座、机场优先通谈、旅舍、邮轮等升值产物所得，尤其是保障收入。
“企业绩单元的差旅市集也因时间身分变得更透明。”赵原说起，中国航信有益面向国内企业绩单元研发了一套线上差旅系统“行啊”，前端针对企业客户，可查询、预订机票；中台针对票代，可录入企业信息，进行出票、退改签等做事。票代不追究报价，机票价钱平直与航司系统对接。“十分于干个现成的活儿，没利润，也没多大资本。”
“票代洗牌时间取代了赚快钱的时间，咱们也但愿行业更模范。”赵原默示，官方下场清退黑灰产，对行业来说，概况会是一个新的运转。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林沐、熊焱、赵原、季鸣为假名）
发于2025.4.7总第1182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机票代理“黑产”，水有多深
记者：李明子（[email protected]）
裁剪：闵杰